在北京观复博物馆的大墙上,印写着老子《道德经》第十六章的全文:“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在这66字中,就包含着观复博物馆的释名——
“观复,观是看,复是重复,一个东西你反复地看就有喜欢研究的意思,这是简单的理解,再一层意思就是老子在道德经中写过的,‘万物并坐,吾以观复’,就是万物都在生长,我看着你轮回,境界高。”观复博物馆馆长马未都先生如是说。
观复博物馆
今天的北京观复博物馆,位于朝阳区大山子张万坟金南路18号,开车过去,略觉远离城市,车行几十分钟,一片占地面积约六亩的建筑群立于此间:观复博物馆包括了书画馆、古典家具馆、古典器物馆以及油画馆,并且还分别在杭州、厦门和山西建立了观复博物馆分馆,并且入选了2004年中国十大民间博物馆。如今观复博物馆已经走过了14年的岁月,在国内私人古典博物馆的范围内,算得是独占鳌头、个中翘楚。观复博物馆能有今天,自然离不开马未都先生的精心设计:进入观复博物馆,颇具匠心的展品陈设,会让人不时感受到古代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新”与“旧”相互辉映。红瓦及大玻璃落地墙,现代化的气息中又不失古朴。虽是陈列古董,但整个博物馆无论是透视、光线还是摆放,既符合专业化的要求,又考虑到参观者的感受。看着眼前美仑美奂的藏品,不禁使人感慨,现代科技源于古物,又让古物得以展示,使后世之人领略其风采,又成了一个古董新生的例证。
对于马未都先生来说,其实观复博物馆最起初,也不过只是一个兴趣,一个热情:“观复博物馆今年已经是第14个年头了,14年说起来,不能算很短。建博物馆最初其实只是我的一个乐趣,属于个人的事儿,觉得有意思。1992年我已经把《马说陶瓷》写出来了,现在快20年了,那种想法今天看还不过时。上世纪90年代初有部分人对文化的感受已经开始逆转了,过去我们对传统文化是仇视的,是绞杀的。中国人对传统文化的这次绞杀从太平天国起,一直到五四运动,到新文化运动,到文革终结,中间跨度是110年。文革终结后还有大约10年的时间是余波,大家都回不过劲儿来,按中国的60年一甲子,两个甲子都过去了。在跨过80年代到90年代,很多人开始对传统文化有兴趣了,那时候我收藏10多年,有相当一部分东西了,最早先就开始做展览,把自己的收藏展示给公众。展览开门我头一个进来,关门我最后一个出来,谁来看展览我和谁聊天交流,我发现进入90年代,大家还是对文物感兴趣的,80年代是真没什么人感兴趣,既然大家都感兴趣,那么我把展览固定化,规模化,那不就是博物馆么?所以当时我就开始向有关部门提出了申请,但当时博物馆还是处于一种国家垄断的形式,基本没有个人什么事情。但当时我有兴趣,有热情,于是没想那么多——92年申请的,96年也就批下来了。四年时间,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观复博物馆家具馆
从新中国建立的头10年起,各地都陆续建立了省级博物馆,单是北京的十大建筑中,就有七座都属于博物馆性质的,而全国各地的博物馆建筑也很多,可以说,中国人是有博物馆情节的,我们是一个文化很厚重的国家,但是似乎私人拥有博物馆,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马未都先生也是深有感触:“说起来呢,中国第一个博物馆也是私人办起来的,清末南通人张謇,就开办了南通博物院,他之后20年,故宫博物院才办起来,到今年为止,中国私人博物馆的历史已经走过了105年的岁月,观复也只是在最后的时候才加入其中。从1949年建国以来,博物馆是一个国家化的体制,也就是说私人不能拥有。观复博物馆作为第一家拥有法人资格的博物馆,这是极为幸运的事情,也是历史的一个机遇——我想的比较早,也是遇到了改革开放的机会,92年申请的时候,中国还没有拍卖公司,而申请下来后,96年的中国,也只刚刚有拍卖公司,人们对文物还不是那么在意。我是个很幸运的人,1996年我41岁了,我清楚地知道比我年长10岁,或者比我年轻10岁的人都做不了这个事,比我年长10岁的人不敢想这事,比我年轻10岁的人没这个机会,所以批下博物馆时,我的初步收藏已经基本成型了。那事还真是兴趣十足,但发展进行下去,年深日久、经验积累,兴趣更多被转化成了一种责任。其实也很好理解,过去有些文物,还是可以在人堆里展示和炫耀的,但如今文物已经不需要被炫耀了,它的曝光度已经足够,成天都有各种文物拍出天价,公众对文物的价格或许已经心中有数,不像过去,文物丢在大街上也没人要——过去是宝贝当破烂卖,现在是破烂当宝贝卖,能够知道文物值钱了,大体上也是提高了文物意识。当然,老百姓对于文物的内涵的了解,其实还是不多。所以博物馆可以做到更广更深的普及文物内涵,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责任,它能让我时刻想着如何能够将事情做的更好,而不仅仅只是靠兴趣做事。博物馆往前推进的时候,我觉得它有个问题,就是永续生存。”
观复博物馆陶瓷馆
在中国的古老收藏意识中,“秘而不宣”、“秘不示人”是很特殊的表现,拥有了好东西,大家总是藏着掖着,不肯轻易示人,最多也就是和三五密友欣赏一下而已。马未都先生对这一意识很不以为然:“藏着掖着,这是一种很落后的想法,在收藏上,我主张不藏私,倡共享,西方人在这一点上做的很好,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法国的卢浮宫是允许画家学生们带上绘画工具去临摹的,这是先进的意识。”也许正因为想及如此吧,马未都先生做出了一个决定,观复博物馆已经改成了理事会制,并且当观复博物馆新馆建成之日,他将会把名下所有文物捐献出来,并希望博物馆成为社会“公物”,自己则“尽快下车”,对于马未都先生来说,做好博物馆是一个责任,而交博物馆与社会,则是一个交代,是对社会的一个回馈:“中国人重行动,不看言论,我马未都说多少,也不如我日后签了文件后,博物馆交给社会这个既成事实,大家会说,嗯,马未都真不错——其实这个对我来说,真不是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在《百家讲坛》普及文物知识,那么枯燥的事情,讲的大家都爱看爱听能接受,这远远要比捐博物馆这个事更为重要。”
观复博物馆门窗馆
对于观复博物馆的发展,马未都先生有其具体的考虑:“我常说的,人在青年到中年的阶段,一定趋利,而中年到老年阶段,一定趋名,老年以后,名利都不重要,只要内心安定,所以我现在没必要说任何口号,只需要做我该做的事情。我把博物馆今年改成理事会制,博物馆原来是我个人的,现在已经是所有理事们拥有的博物馆,因为个人的东西有一个危险,它会因我个人的变故而变故,你比如我一个人突然不行了,那这博物馆也不行了,那么人多就不怕,我不行了还有别人能顶上,所以我觉得西方的很多博物馆,它制度优越,所以使它博物馆能够有效地生存。我也希望博物馆能够有效地完整地留给社会,就是我们百年以后,还有一个名字吧。就算是虚荣,也还有一个名字留在博物馆那儿,后来人也许会说起,这个博物馆是一个叫马未都的人在200年前开办的,这是一件多有意思的事情呢?所以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参与,所以在新博物馆的建设上,我有一个新构想,做一个赞助人的雕像群——观复博物馆是有基金的,也需要很多的赞助人,只要到了一定的数额,我会征求他的同意,给他做一尊塑像,姿势任意,或坐或站,谁来了都可以合影。我是第一号,观复博物馆一号捐助人马未都,坐在椅子上,周围是竹林——我仿佛可以看到一些未来身后的事情。当有100个捐助人的雕像时,这本身就是一个现代艺术,这就是我所说的,‘与文化共同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