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和他的女儿赛琳。
向来质感高、充满品牌内涵的爱马仕香水今年灵感来自中国，创作性地推出“李氏花园” 香水，这是爱马仕御用调香师吉恩（Jean-Claude Ellena，JCE）的最新作品，也是他的留白美学体现。英国电讯报专访这位鬼才调香师，了解他的调香秘密，以及他的接班人。
极简抽象派艺术家：“香料少一点，能创造出的东西更多”
每天早上8时，吉恩都会从他位于法国普罗旺斯的家出发，走2 英里的路去一座颇具上世纪60年代风格的玻璃房上班。这座玻璃房位于格拉斯区中世纪古村落卡布里的松树林间。到达玻璃房后，他通常立即从红色皮箱中拿出Nespresso牌咖啡胶囊，丢进咖啡机，然后边喝咖啡边欣赏普罗旺扎尔山和地中海的景色。8时30分， 他会下楼坐在宜家家居（IKEA）生产的桌子旁开始工作。
吉恩的工作分三步：闻，想，闻。今年68岁的他从17岁开始在香水行业工作，2004年开始成为爱马仕的专属调香师。在对香气的选择上，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极简抽象派艺术家，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接受一点点变化。“我的工作就是用最简单快捷的方法表现一种香气，”吉恩在玻璃房的地下实验室对我说。他将一个装有果糖分子的玻璃瓶递给我，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我说：“闻闻这个。”那味道很不错，就像苹果。然后，他在玻璃瓶中将果糖分子与乙基麦芽酚分子混合， 摇了摇瓶子，一种类似草莓的香味立刻弥漫在空气中。
吉恩可以拿到的自然或人造香料多于1000种，但他的实验室里只有200种，存放于3个大型冰箱中，由2 位女助手管理。近年来，他仍在逐步减少香料数量。“我刚入行时，每个调香师都在用复杂的配方制作简单的香气，比如玫瑰或铃兰花，而我也未能免俗。例如，当我在1976年为梵克雅宝（Van Cleef & Arpels）调制First香水时，我使用了160种香料， 而我为爱马仕在2006年调制的Terre d‘Hermès 香水只使用了30种香料。” 一阵大笑之后，吉恩严肃起来：“我认为，香水是一种艺术。香料少一点， 我就能更专注一些，也能创造出更多东西。”
颇具商业头脑： “我将一款香水命名为‘李氏花园’”
在为爱马仕工作的11年里，吉恩转变了“爱氏香水”的风格。该品牌曾于1951年推出的Eau d’Hermès香水和于1961年推出的Calèche香水销量打败当时的竞争对手，但销售额并不符合预期。
吉恩走马上任后，爱马仕推出灵感来源于全世界多个花园的Jardins 系列、Hermessence 精品系列、古龙水和个人系列。这一策略收效良好：2014年，爱马仕香水销量上涨10%，销售额约为41亿欧元。
不过，吉恩并不在乎销量。和其他调香师不同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以市场为主导、“利益高于一切”的人，何况爱马仕给吉恩的待遇极为优厚。“事实上，爱马仕很重视销售额，” 他笑着说道，“但调香师应该有自己的原则，应该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如果顾客能够对香水和它所讲述的故事都满意，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不过，艺术家的气质并没有掩盖吉恩的商业头脑。他的最新作品是于3月发布的Le Jardin de Monsieur Li， 一款以中国花园为灵感的柑橘味古龙水。“我在市场营销上也不是一窍不通，” 吉恩说，“我对一位中国同事说我将把这款古龙水命名为‘李氏花园’，因为李是中国的大姓，他称赞说这是一个好主意，在中国有2000万个‘李先生’。这意味着我有机会卖出2000万瓶香水，那我就发财啦！”
与徒弟合作：“我会想很多，做出的改变其实很少”
3月，吉恩招收了克里斯汀·内格尔（Christine Nagel），作为他的徒弟。这位比吉恩年轻10岁的调香师曾在祖·玛珑（Jo Malone）工作。克里斯汀是一位瑞士、意大利混血儿，和吉恩没有任何相通之处：她并非出身于香水世家，也不是在格拉斯区长大。
当吉恩师从香水大师埃德蒙德·罗尼斯卡（Edmond Roudnitska）时，克里斯汀还是一位化学分析师，但她当时便立志一定要制作香水。性格外向的她并未被性别和事业阻拦发展的脚步，并被知名调香师迈克·奥迈瑞克（Michel Almairac）招致门下。1997年，她进入英国Quest International公司成为了一名职业调香师，并推出Miss Dior Chérie（2005）、 Narciso Rodriguez For Her（2006）和Giorgio Armani Sì（2013）等多个知名作品。
早就希望有一个继承者的吉恩于2013年决定与克里斯汀见面。克里斯汀回忆，当她踏进玻璃房里的那一刻， 她想：“这座玻璃房像一个让人感到无拘无束的大泡泡，也像是一间充满魔力的屋子，让人止不住地开心。” 最终，吉恩向她发出为爱马仕工作的邀约，克里斯汀向空中挥拳以示庆祝。
此后，两人开始了和谐的伙伴关系：克里斯汀为主，吉恩为辅。现居巴黎的克里斯汀每周五都会在巴黎郊外的爱马仕总部让自己沉浸在香料的世界，将初步调制好的香水滴在身上， 周一再对香气进行调整。然后，她会给卡布里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写电子邮件，请他们准备好香料，以便她在周三早上抵达实验室时展开工作。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会仔细雕琢香水配方，并在返回巴黎前睡在实验室。
自称“孤独的同事”的吉恩不得不适应克里斯汀的工作节奏。不过，他们依然在同一房间里工作，办公桌面对面。“我喜欢动脑子，不喜欢做大量的工作，”他微笑着说，“我会想很多，做出的改变其实很少。克里斯汀不一样，她靠感觉。为了调制一款香水，她大概会试20次。”在我们见面的当天，克里斯汀的胳膊上贴了两块蓝色的香水测试胶布，但吉恩从不在自己的身上测试香水的味道，而是靠鼻子去闻。
虽然工作方式截然不同，但两人的关系很融洽，就像老朋友。克里斯汀说：“有时我们意见一致，有时也有分歧，但我们懂得尊重对方的意见。”吉恩打断她说道：“其实我是在想， 给她点时间，她最后会和我想的一样。”两人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与女儿互动： “是她教我如何耐心地面对一切”
事实上，玻璃房里还有另一位调香师——47岁的赛琳·艾利那（Céline Ellena）。她是吉恩的女儿，也曾为世界历史上最悠久的法国香料公司Charabot工作。法国Robertet公司于2007年底收购Charabot 公司，合并后的Robertet 集团成为法国最大的香精公司，并成为天然香料生产规模最大的香精公司之一，但赛琳却因此失业了。
梦想成为一名记者的赛琳曾在学调香之前学习语言学和心理学。失业后，为了消磨时光，她开始在博客上撰写她对某些气味的感觉，包括年轻人身上体味除臭剂的味道和帆布鞋的味道。这引起了爱马仕创意总监皮埃尔·亚历克西斯·杜马斯（Pierre-Alexis Dumas）的注意，并邀请赛琳有空时与自己见一面。
但赛琳对此很犹豫：“我很担心。一方面，爱马仕是个大品牌，另一方面，他们认识我父亲，而和我父亲一起工作是件并不容易的事。皮埃尔·亚历克西斯和我父亲谈过，想让我试着制作家居香氛。我会试试看，但我也告诉他们，如果我做得不好，他们可以不留情面地让我走，而不必对此感到愧疚。”
2011年起，赛琳开始正式为爱马仕工作。彼时，她热衷于研读贾思顿·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 的知名著作《空间里的诗意》（The Poetics of Space），并坚信家应该是“梦想家的避风港”。她以雪地里的脚印、敞开的天窗、雨天、新鲜的空气和配有马鞍的马作为灵感，用1颗带香味的鹅卵石和5 支带香味的蜡烛为主料，制作了多款香氛，并装在巴黎设计师纪尧姆·巴德（Guillaume Bardet）设计的极具质感的白色瓷瓶里。“家居香氛应该是一件很私人的事，”赛琳说， “我不希望顾客在门外还能闻到家里的味道。他们应该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说：‘我到家了！’”
在谈到调香师应该从同行的身上学些什么时，赛琳说：“一开始，我的父亲只教我制作香水的基本原则和思路，而不是技巧。是他让我明白， 不要害怕自己没想法。不知道该怎么做时，你更应该不停地去工作，去尝试。”吉恩说：“当我制作完一款香水时，我总能找到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有些想法根本没有实现。是赛琳教我如何耐心地面对一切。”
克里斯汀说：“我是一名调香师， 因此我很了解调香师的工作，而吉恩告诉我什么是爱马仕精神。现在，我已经学会将爱马仕精神融入香水。”我和克里斯汀的谈话是在吃饭时进行的。在我们返回玻璃房的路上，克里斯汀踩着她精致的爱马仕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着。到达玻璃房的那一刻，她打开门，闻了闻空气，然后说：“啊，生活真美好！”
